寻味 app 每次发布一个新版本的时候,在新功能介绍页里,常有这么一句话:

许多的新功能
和一点点的情怀

在最近一次新版本发布的时候,我还想着加上这么一句话,让它变成像春晚的《难忘今宵》一般的存在。我朋友笑我说,这句话都给用滥了。我后来想了想,就算了。的确,总把情怀挂在嘴边,也是有点矫情。

情怀这种东西,看不见摸不着。在每个人的心里,它都有不同的含义。今天,我想聊聊我的两个朋友,和我所理解的情怀。与食物无关,与寻味无关。

霜叶

20 世纪末的时候,互联网才流行不久。那时候,我和我的朋友们常爱上一个叫做“西祠胡同”的 BBS。在那里我们给我们的中学建了一个版,叫做 “NFLS”。没事的时候,我们总爱上去发发帖,有时候会写几篇自以为是的文章,更多的时候是灌水。那个版人气并不高,事实上,在那个年代整个 BBS 的人气都没那么高。所以,你发一个贴,一个星期之后再回来看,它多半还是在首页,也许多了几个回复。当世界变化还不那么快的时候,你觉得你什么都不会错过。

那个版的常客,大多都是校友。有些人你抬头不见低头见 —— 因为大家都在南京读大学;还有一些人你只知道网名。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。光是在这个版里零星的交流,你就觉得已经足够了。

那个时候我们搞乐队,听校园民谣和重金属,聊的内容也天马行空、五花八门。回复大多离题万里,大家也不介意。西祠的帖子如果回复超过了 10 个,颜色就会变红。我们的许多乐趣,就在抢那第十个回复,然后回一句“飘红!” 乐此不疲。

我还记得我一个朋友曾在那里发了一篇石破天惊的帖子,公布了自己出柜的消息。那个贴吸引了大量的回复,没等到飘红的时候就开始歪楼,主题变成了圣斗士星矢。再后来大家开始贴圣斗士的图。拨号上网的时代,网速很慢,导致每次打开那个贴都要等好长的时间,可是大家依然不屈不挠的打开它,添上一张新图。再后来我那个朋友旅行回来,看到那么多回复,打开那个贴的时候,电脑卡到死,终于奋力刷全了十二个黄金圣斗士的图。然后他兴致勃勃的补了一张星矢,说,太歪了,贴个星矢镇镇楼。

我们都很喜欢那样的一个讨论版。

再后来,互联网蓬勃发展,各类社交网站开始涌现,这个版里的人气就开始零落了。依然留在这里的人,有我,有霜叶,有吴蓼。。我们时不时还会发一个贴,问,大家都在哪里啊?还会来的进来回个帖啊?我们做出一副努力的姿态,哪怕我们已经没有太多话好说,仿佛这样这个版就不会死掉。依然是一个贴可以在首页待上好几个星期,积攒零星的几个回复,有时能够飘红,有时不能。

大学毕业之后,大家一哄而散,各奔前程。这个版就变得更加荒凉了。偶尔我们还会找个机会回到这个版,发个新帖,回几个旧贴,内容大多是回忆与怀念。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,这样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。无论世界变化怎么快,这个版依然是那么慢,慢得每次我们回来看看,都会感到失落。

那一年的春节,吴蓼发了一个贴,怀念过去的一年:

让我们鼓掌,为每个已经离去和即将离去的朋友
让我们鼓掌,为每个已经实现和永不能实现的梦想
让我们鼓掌,为每个已去和未去的新年

百感交集。

多年以后,有一天我又一次登上了西祠胡同 —— 我居然还没有忘记我的账号和密码。当我打开“NFLS”版的时候,我看到了这几张贴:

NFLS, xici.net

我的这位叫做“霜叶”的朋友,当年的乐队贝斯手,灌水狂人,歪楼之神,依然坚持着每年新年来这里发一个贴,祝大家春节快乐,哪怕这个版早已杳无人烟,哪怕他再也等不到一句“飘红”的回复。

老罗在做他的锤子手机的时候,总希望他的情怀被所有人看见。其实,那些无人问津的角落里,没有回复的帖子里,也散落了许多的情怀呢。只是你们不会知道。

包总

上面那位网名叫做“吴蓼”的人,就是包总,我的中学发小,我的死党之一。

高三的时候,我们常聚众去游戏机室打游戏,吞食天地、铁拳。那时候我们有过一个约定:我们都去学计算机,然后七年之后,等我们学成毕业,一起开一家公司,开发我们自己的游戏。

我如愿考上了计算机系,包总成绩感人,去读了机械系。好在大家都还在南京,总聚在一起。包总自学编程,有各种问题都来问我。大学四年,我们一起写了一个半成品的 RPG 游戏,地图是我们的中学。一个小人在里面四处晃悠,只是校园里空无一人。

大学毕业后,我来了法国,包总留在南京读研。又三年,我们毕业了。我给许多游戏公司投了简历,统统石沉大海,没人鸟我,最后去了一家小公司做 Java 开发。包总成绩依然感人,去了一家不知名的公司,过不多久因为家里一个亲戚的关系去了华为做程序员。

再后来我跳了个槽,去了家大公司,改做金融软件,与游戏无关。包总也跳了个槽,去了家刚成立的小公司,开始做游戏。据说为这件事让他那位亲戚非常不爽,觉得他自甘堕落;是他爸力排众议,说,让他自己选择吧。

再后来,我继续做金融软件。包总那家公司倒闭了,他换了家公司继续做游戏,又倒闭了,他去了腾讯做游戏。我问他,你去搞偷菜啦?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,我们一起打拼。

再后来,我继续做金融软件,闲暇时候写了个小 app,叫巴黎寻味,依然与游戏无关。包总从腾讯辞职了,拉了几个朋友成立了自己的公司,开发手机游戏。我回国去见他,见他生活落魄,整日在公司忙活,为投资和游戏的流量发愁。我说你还在坚持哪,要不要我请你吃个饭,看样子你也是饿了好几天了。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,我给你留了 CTO 的位置,机不可失时不再来。

再后来,我继续做金融软件,闲暇时候维护寻味 app。包总的公司倒闭了,当年追随他的技术中坚走了一批。他又成立了一家新公司,重新拉人,继续做手机游戏。我回国去见他,他依然落魄。我说要不你去搞搞黄赌毒吧,来钱快,好养团队,反正你也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风格。他说少扯淡,你什么时候回来,CTO 的位置还在哦。

我问包总,讲真,你觉得这么熬下去有前途吗?包总说,难,但这也是一种活法。你是温室里的花朵,你懂个屁。包总又说,我的主程出国了,我让他继续跟我干,哪怕远程工作,我照发工资,可是他说他需要一个稳定的生活。包总还说,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发达了,我要把离开我的人再叫回来。他们跟着我熬了这么久,熬得辛苦。他们没熬住,但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贡献没有消失。然后包总默叹,怕是难了。

包总说,你个废物,你恐怕是不会回来了。你自甘堕落,浪费了我的 CTO 职位和你的一身本领。

我不知道说什么好。面对包总,我的内心是羞愧的。

高晓松说,生活不仅仅是眼前的苟且,还有诗和远方。可是,即使知道诗和远方也许永不会来,依然选择和眼前的苟且死磕。我觉得,这也是情怀。

我的身边有许多有情怀的朋友,他们影响了我很多。我做寻味 app,哪怕许多背后的细节只有我自己知道,哪怕明知它注定不会有一个远大的前程,我依然希望能坚持一下自己的执念。恩,再坚持多一点。

并不奢望被谁理解。